182次失败

　　“第一，准确完成指令；第二，必要时可以模仿人类表情；第三，绝对不可以产生人类情绪。”

　　最新的一批仿真机器人已经正式开始运行。虽然还是胚胎状态，被养在培养皿中，但他们的仿真大脑已经开始被灌输入一些基本的概念。182号是一个外表为男性的家政机器人，他的设计功能是帮助身体不便或者体质虚弱的人类完成必要的家务。

　　182号设定的生长周期是两周，经过激素调整、阳光照射，他顺利地长成了一个身高143厘米、体重36千克、黑色眼睛、无耳垂的十岁小男孩模样。和其它的机器人一样，182号在正式上岗之前，需要经过严格的测验。

　　崭新的课桌整齐地排放在教室里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洁净的桌面上，映出小男孩一脸认真的等待。偌大的教室只有小男孩一个“人”，坐在一张棕色的小椅子上，脚尖刚刚好碰到地面。少顷，桌面上像是放映幻灯片一样显示出了一张试卷，紧接着，试卷一点点浮出了桌面。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，一股温热的风吹动了卷子的边角，顺便带进了一丝丝无名的花香。小男孩抬起手，白皙稚嫩的小手抓起了桌面上浮现出来的黄色的短铅笔，开始答题。铅笔末端的红色的小橡皮随着小男孩的动作不停晃动，带给这一片安静一些活力。

　　“考试完毕，阅卷中。阅卷完毕，恭喜通过理论考试。”模拟的人声是一个温和的大姐姐的声音，甚至连语气里的笑意都模拟出来了。随着人声的消失，周围的场景开始了消湮，露出了光亮的金属表面，小男孩站起身，一扇金属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，随着金属门的缓缓打开，人类世界的真实生活第一次超越课本，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！

　　182号开始上岗工作。正式开始工作之前，182号按照程序开始熟悉他主人的资料。28岁，女性，身高165公分，体重50公斤，签约作家，患有重度抑郁症和轻度厌食症，需要服食精神类药物。

　　城市边缘的高大建筑，一个个小格子整齐排列其上。182号进入电梯，按下了56层的按钮。每一层的配置都是相同的，按照路线，182号来到了主人的房门前，按下门铃。

　　“来了～”清脆的女生响起，紧接着的是一串小碎步，房门很快打开。“快进来吧。我叫莫什锦，你叫我‘姐’就好了～”什锦领着182号进了房间。“对了，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
　　“我的出场号是182，作为我的拥有者，你可以给我取一个你喜欢的名字。”声音非常稚嫩，语气却相当平稳，与什锦跳跃的语气相比，简直就一潭深水。

　　“这样啊，那你就叫，小新！很有朝气的名字吧，可适合小孩子了。”什锦“咯咯”地笑着，转了个圈，进入了自己的房间。

　　小新很快进入了工作，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政机器人，小新快速打扫了房间，开始做甜点。因为刚刚好是下午茶的时间，小新煮了咖啡，做了一块卡布奇诺蛋糕，端进了什锦的房间。

　　但是这时候的什锦已经不是刚刚的样子了。一个人半趴在书桌上，头发被自己揉得乱乱的，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，打开的文档中光标持续闪烁，始终不见下一个字。

　　“姐，吃点东西再工作。”小新开口。

　　“滚！给我滚！”什锦突然站起身，一挥胳膊打翻了小新手中端的盘子。这时，什锦桌上的警报器响起，“该吃药了，该吃药了”，警报器反复提示。什锦用力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，之后用力地将整个抽屉都抽了出来，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上。紧接着什锦开始大哭，也不管地上的一片杂乱就直接坐在了地上，像搓麻将一样来回摆弄地上的杂物。

　　小新蹲下身，捡起什锦需要的药，拿出一颗，转身去厨房接了一杯热水，一起递到什锦面前。“该吃药了。”

　　什锦抬起头，双眼已经哭得红肿，“我不要吃药！我不想吃药！让我去死吧，别管我！”

　　“该吃药了。”小新自己都没有发觉，自己的口气加重了。稚嫩的童声带上了低沉的胁迫，有些可笑。什锦安静了下来，接过药，吞了下去。不一会儿，什锦便开始犯困，小新将她抬到了床上，开始收拾一塌糊涂的房间。

　　“抱歉，我刚刚有点……”什锦醒来的时候，小新坐在她的床边，安静地读着什锦写的书，什锦伸出手，摸摸小新的头，有些愧疚地说道。

　　“没事。我去热一下晚饭，一会儿就可以来吃了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
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打闹了一场消耗了大量体力的缘故，什锦的胃口相当好，半点厌食症的症状都没有。小新坐在她对面，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碗筷，每样菜尝了一小口。

　　之后的日子，什锦依旧每天崩溃，吃药，沉睡，继续码字。小新读着什锦的书，帮什锦做各式的菜品。平静的夜晚，什锦的精神状态因为晴朗的夜空而保持得相当不错，于是开始给小新讲各种事情。

　　“你知道吗，虽然人类生活在阴沟中，却仍然仰望星空。”

　　“？”

　　“这是王尔德说的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他。”

　　“还有啊，人是背负着呼吸的负荷和心跳的沉重，如夏花一般绚烂地活着的。”

　　“这是谁说的？”

　　“泰戈尔。还有还有，有你在身边真好。”

　　“这是？”

　　“这是我说的。”什锦笑了，抬头仰望没几颗星星的夜空。小新觉得她的笑，就像夏日初绽的荷花，这个比喻是什锦在书中用过的。

　　什锦的病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，小新也了解到了许多没有被记在档案里、被称为“隐私”的事。

　　“好了，时间不早了，小朋友要早点去睡觉才能长高高哦。”什锦伸出手揉乱了小新的头发，笑得连夜空都明媚了起来。

　　“总是摸头会长不高的。”

　　“谁说的？”

　　“你说的。”小新拿出一本什锦的小说，翻到了其中一页。

　　“不是我说的啦，是主人公说的。”

　　“明明就是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翌日清晨，什锦难得在8个小时没有服药的情况下还能笑着来吃早餐。突然门铃响了，小新正打算去开门，什锦却抢在他之前，像一阵旋风去到了门边。

　　“你好，请问你们是……啊！”什锦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，半掩的门被暴力推开。

　　“莫什锦是吧，你妈欠我们的钱是不是该还了。”走进来了几个一看就是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混混，专门替人要债。

　　“我，我没有钱。”什锦站在桌边，手抓着桌角，同时紧紧咬着下嘴唇。

　　那一群人环顾一圈，的确没什么值钱的东西，突然，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小新的身上。

　　“诶呦，这不是最新一代的仿真机器人嘛，看上去应该价格不菲啊，就拿他抵债吧。”

　　“啊，不行！”什锦瞬间崩溃了，尖叫着扑了上去。

　　接下来小新看到的，就是一个疯了的女人持续不断地冲上去，然后被踹开。直到什锦拿起了一个空酒瓶，往其中一个男人的头上狠狠一砸。混混们被激怒了，不再管小新，向着什锦包围而去。什锦突然开始大哭了起来，紧接着将酒瓶的尾部砸碎在了桌子上，弹起的碎片刺伤了什锦的右眼，一声尖利的叫声后，什锦的笑声响起，满脸是血，举着半个破碎的酒瓶。

　　“我去，是个疯子，快走，别走疯子较劲。”几个男人迅速逃逸，典型的一见血就蔫。

　　整个过程中，小新站在厨房的门口。他是家政机器人，他的程序里没有打架这一部分，同样没有恐惧、同情、悲伤。他唯一拥有的，就是应急处理条例，在人类出现生命危险时及时拨打求救电话。

　　什锦很快被抬上了救护车，小新留在了家中，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政机器人，他一点点将血迹清理赶紧，收拾好打乱的物品，去买来新鲜的花，擦干净玻璃，坐在窗边，一边看书一边等什锦回来。

　　小新非常清楚想念、感激和喜欢的定义，但也只有定义而已。

　　直到门外传来钥匙声，房门打开。

　　什锦剪了利落的短发，右眼包裹着纯白的绷带，穿了一身她最喜欢的连衣裙，轻轻笑着，嘴角带着莲花一般清新的弧度，伸出手，“小新，快过来，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？”

　　小新跑过来，犹豫着伸出手，第一次产生了和什锦一样的笑容，“嗯嗯，我好想你呢～”

　　“182号产生人类情绪，模拟考试失败。实景模拟结束。”

　　温和的声音从什锦的口中传出，周围场景以方格的形式快速散去，182号的眼前迅速蒙上了黑暗，笑容永远定格。

　　金属墙外的实验室。

　　“博士，182号失败了。”

　　“开启183号成长进程吧，这次设定为有耳垂的形象试试吧。”